改革是天底下最难的事之一,无论做任何决策都会惹到既有利益,而一旦利益被触动,人人都不会痛快,哪怕是所有人都认为正确的事,也是一样的。
举一个例子,现在的杭州以风景优美著称,但是在20多年前,杭州市区内违建肆无忌惮,不管是单位还是个人,几乎想盖就盖,很多临时的工棚也转为了店面,公园、人行道被占,市政设施被挤压,整个城市乱糟糟的。
当时还是代市长的仇保兴决定必须把违建都拆掉,那时候杭州市区一年新增的违法建筑高达200多万平方米,很多违法建筑已经成了气候。比如拆的第一座违法建筑就是某机关违建的三星级酒店,当时这个酒店省委书记办公会议要求拆都没能拆掉,哪里看得上区区一个代市长。
但仇保兴意志很坚定,真的按照通知的时间动手了,于是上面一边拆,下面一边往外搬东西,就这样硬生生启动了全城的大拆违,这其中的利益冲突可想而知。
仇保兴毕业于杭州大学,毕业后在杭州大学任教3年,后来杭州大学并入浙江大学,在浙江大学有很多仇保兴的故交同事。在仇保兴刚开始拆违的时候,浙江大学的老朋友们非常支持他,但等到浙江大学开始拆除这些老朋友们的校内违法建筑时,很多人开始咒骂仇保兴,把仇保兴的大拆违跟日本鬼子的“三光”政策等同。
支持的人和咒骂的人都是同一拨人,态度的转变无非是刀子割在了自己身上。
很多事都是一样的,比如昨天谈公务员大降薪,文章上午被删了,不过没关系,内容很简单,概括起来就三句话:公务员降薪是事实,还要继续降;公务员也是老百姓,不可能独善其身;即使降薪,公务员仍然是普通人最不坏的就业选择。
就拿公务员来说,成为公务员前不少人说着公务员光拿钱不干活、应该降薪,一旦成了公务员,转头就开始论证公务员的收入不高,不仅不应该降还应该涨;又或者老人说新人,新人说老人,天底下没有新鲜事。
往大里说也一样,比如美国,以前占优势的时候天天喊全球化、自由贸易、抵制贸易保护,现在没优势了,态度180度逆转,刚刚又挥起GPU大棒,命令芯片厂商NVIDIA停止向中国销售部分高性能GPU,目标直指中国超算和数据中心,而这已经是第四次了。英伟达:将有约4亿美元的对华销售额可能会受到新许可要求的影响
不过不必太紧张,现在不过是最困难的时期,挺过去就好了。中国的企业已经有能力替代这些高性能GPU,比如壁仞科技的BR100系列,集成了多达770亿晶体管,在核心性能上已经与本次被限制的NVIDIA的H100和A100在一个水平上,甚至实现了更高的计算能力和更低的功耗。改革与中美之间的博弈也有些类似,只要方向是正确的,弄不死我们的,只会让我们更加强大。
不要小瞧触动利益,更不要因为中国过去的改革似乎比较顺利就小瞧改革的难度,有些事如果不提前准备,事到临头神仙也救不回来。
有不少人把苏联的解体怪罪于戈尔巴乔夫,这真太高看他了。苏联的解体的病根在斯大林时期已经注定了,等到戈尔巴乔夫上台,苏联内部各个成员国已经离心,苏联又是一贯的老人政治,戈尔巴乔夫54岁成为总书记,上面一堆老人根本不听他的话,还有很多人拆台,换一堆人也不管用。
相比政治方面的问题,最严峻的还是民生和财政问题,这两个永远是一个国家稳定的根本。
看看中国历朝历代,王朝的瓦解都是在这两个方面出了大问题,而苏联面临的问题更加严峻,虽然苏联长期作为世界一极,苏联人的生活水平在全世界也算是中等水平,但是要看跟谁比。
苏联总人口不到3亿人,而对垒的西方拥有几倍的人口,这就决定了西方能够拥有更加强大的经济活力和工业实力,综合科研能力也明显超越苏联,更加危险的是,苏联与中国交恶,中国选择靠近美国,更拉大了苏联和西方的实力差距。
在这种情况下,到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,苏联人的生活水平已经明显低于西方,再加上从斯大林时代开始,苏联权贵阶层越来越脱离人民群众,大量的财富向少数人聚集,苏联落后的轻工业导致苏联一直无法摆脱物资短缺的困扰。
在巨大的对比下,苏联人又如何能保持内心平和?就像中国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,很多人第一次出国,到了资本主义世界,一下子内心信仰就崩溃了,彻底否定了自己的过去,其影响持续至今。
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外交事件,1963年中国油压行业代表团应邀访日,当时44岁的周鸿庆作为翻译,在回国前的欢送晚宴上,酒过三巡的周鸿庆语出惊人,公开表露对日本繁华的向往以及对中国艰苦生活的不满。
回到下榻酒店后,周鸿庆担心回国后会受到处分,趁着室友入睡,溜出了酒店,乘出租车前往台湾驻日“使馆”,但因司机失误,他被送到了苏联驻日使馆,引发了一场席卷中、美、苏、日、台5方的大事故,仅日本方面就对这一事件整理成了多达9册的文件,可见在这一事件对日本政府及其对外关系引起的震动之大。
周鸿庆也险些成为被蒋介石利用的工具,好在周鸿庆最终幡然醒悟,不惜绝食明志,最终回国,后来一直在某大学活到90多岁。
为什么中国必须要改革开放,必须要发展生产力,必须先把蛋糕做大,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民生、财政的压力,如果这两个问题得不到有效解决,很多事就不好说了。
直到2017年十九大之前,中国社会主要矛盾始终是“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”,可见满足民生的重要性。
改革、民生、财政,这三个都是一国的关键,世界是动态发展的,妥善解决民生和财政问题,需要不断地调整社会的体制机制,不断打破梗阻,让生产力发展变得更加顺畅,而不可避免的就要调整利益,身在改革之中,谁又能准确判断,哪些利益是应该被打掉的、哪些又是应该被建立的?
2020年10月29日,在十九届五中全会二次全会上,总书记有一个重要讲话,专门提到:对战略机遇期如何判断,是一个重大问题。
战略机遇期最初指的是本世纪头20年,当时我们是顺势而上、大环境相对平稳、风险挑战比较容易看清、中国的发展水平也比较低,因此战略机遇比较好把握。
但是从2020年开始,进入新的20年,世界形势更加动荡复杂,中国发展水平提高了,与其他国家的竞争性就更多了,我们未来面临的暗礁和潜流就更多了,也要从过去的顺势而上变成顶风而上。
也正是从这次会议开始,中国的改革大踏步前进,打破了很多长期以来的顽固利益。
比如打破资本的无序扩张和垄断,将互联网纳入新的轨道;比如主动戳破房地产泡沫,改变几十年来的土地财政和地方债务问题;又比如对一系列文化娱乐产业动刀,打击越来越嚣张的电子诈骗和虚拟币炒作;又比如推动浙江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,提出构建初次分配、再分配、三次分配协调配套的基础性制度,调整贫富差距,促进社会公平。
在对内改革的同时,还将“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”写入党的大会报告,今年8月政治局会也明确提出了“继续积极推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”,对未来全球秩序提出中国方案,这何尝不是从底层动了整个西方的蛋糕。
或许我们可以从仇保兴拆违建上获得一些经验,那就是走“人民战争”的路线,相信、发动人民群众。
一是把过去偷偷摸摸拆违,变成提前公示、大张旗鼓,还设立了举报电话。
正当光明干事,跟偷偷摸摸是不一样的,人民群众看的很清楚,说拆就拆了,也就知道政府是动真格的,一旦有违建被拆除了,被拆的人哪里愿意看到自己利益受损,别人照样违建,于是举报越来越多,本来个个反对拆自己的违建,到后来雪球滚起来了,拆的越多,支持拆违的同盟就越多。
到后来拆违就成了任何人都停不下来的群众运动,很快杭州违建就被清理一空,也形成了杭州持续至今的拆违高压传统。
二是改市长专线电话为市长公开电话,简化为好听好记的“12345”。
过去很多城市都有市长专线电话,但是非常难记,1999年就在仇保兴筹备大拆违的时候,他觉得需要让群众更容易反映问题,于是经过多轮商议,最终请示到国家信息产业部,最终同意杭州可以选用“123**”的号码,也就有了那句“12345,有事找政府”的口号。
开通之后,每日拨打电话暴增几十倍,解决了反映问题难之后,还从全市各部门抽调人员,尤其是要求所有后备干部都要去“12345”直接为群众排忧解难,这些后备干部不仅能现场清楚回答群众诉求,还有权力调度相关部门和资源解决问题,于是“12345”的牌子就打出来了。
从这两个措施我们可以得到几个经验,核心当然是相信群众、发动群众。动利益蛋糕的最好办法就是始终站在最大多数人的利益上,以大多数群众对少数人施压。
而想要实现这一点,决策者就必须明白老百姓的真实诉求,把握好长远利益与眼前利益、整体利益与局部利益等复杂关系,才能做好决策,这对于决策者的能力和素养要求极高。
而在执行中,透明、公开、有规矩格外重要,很多看上去无法触动的利益,一旦被放在大庭广众之下,被聚光灯打上去,其实也没那么无法撼动。现在正有两支队伍在全国开展工作,红脸白脸、萝卜大棒一起上。一支是以各部委正部长带队的“国务院稳住经济大盘督导和服务工作组”,不同部委的部长来到不同的省份,带去了针对性的政策,解决各省当前的突出问题;另一支是由副部长带队的“国务院第九次大督查”的各个督查组,专注于整顿地方出现的将压力转移普通老百姓身上的问题。两者的共同目标都是要确保中央的政策得到正确的执行,在重重压力下,有些顽固的利益也就更容易被打破了。